未央宮的風聲早已在耳邊消失殆盡，莫筱染靜靜靠著輪椅，看著屋外滿院的蕭瑟。

明明是夏末時節，眼裏卻是滿滿的頹然。

這裏不是未央宮，這裏是冷宮。

微微一聲嘆息，莫筱染收回眺望的目光，一低眼看著懷裏正眨著一對大眼睛的嬰孩，不由更加的無力了。

有人急急走來，手中端著精致的小碗，擡眼便道：“娘娘。”

莫筱染點頭，伸手道：“我來吧。”

鈺梅將碗遞過來，莫筱染看一眼其中乳白的液體，一勺一勺地餵給懷中的孩子。

一旁的鈺梅看得發楞，驚嘆道：“還真可以這麽喝啊……”

莫筱染隨口應道：“大皇子是個聰明的。”

那肯定聰明，裏面的芯兒早就不是什麽嬰兒了……

鈺梅默了默，忽然出聲道：“對不起娘娘……”莫筱染不言，鈺梅便接道：“奴婢不應該讓菱香單獨離開，害得娘娘被誣陷……”

“別說了。”莫筱染道，“有心人做的有心的事，就算你一直跟著菱香，也會有其他的狀況出現，這事本身就是沖著我來的，不怪你。”

“可是娘娘……那些所謂的證據，也太牽強了……”

鈺梅仍是心有不平一般，莫筱染無奈嘆氣：“菱香都死了，不管是不是牽強，那也是死無對證、鐵證如山。如今只是被打入冷宮，我倒覺得很幸運了。只要留著性命，總有一天可以找到真相的。”

鈺梅垂下頭，依然一副興致低迷的模樣。莫筱染搖搖頭，正想著再來幾句寬慰寬慰她，門外卻傳來了嘈雜的聲響。

擡眼看時，翠柳領著一眾宮人現在門口，每個人懷裏都大包小包的，像是在搬家。

莫筱染有點懵，翠柳福身道：“奴婢參見皇後娘娘。”

“呃……起來吧。這是？”莫筱染恍然，這才反映過來：她只是換了一個地方，並沒有被奪去封號。名義上，她仍是皇後，只不過是個在冷宮住的皇後。

翠柳面上笑盈盈的，那態度還和以前一樣，這就是說、慈嫻太後也和以前一樣了。

知道這一點的莫筱染放下了大半的心，只要太後還信她，起碼這條小命是保住了。

這廂正想著，那廂翠柳笑道：“啟稟娘娘，這大皇子不肯離了娘娘身邊，奴婢們也沒什麽辦法，這不，太後娘娘怎麽舍得大皇子在冷宮裏沒東西用，就差奴婢給大皇子添置點東西。”

莫筱染點點頭：“是該如此，要不晚上可真不知道讓他睡哪兒。”

翠柳一揚手，身後那群宮人立刻各自散開，井然有序地忙碌著。翠柳也不去看著，低眼看了看莫筱染手中的奶碗，道：“這……”

莫筱染這才反應過來，連忙將最後一點奶舀給了懷裏的孩子，一面道：“本宮也不知道怎麽了，這孩子就是不肯吃奶媽的奶，本宮只好這樣餵了。別說，咱家大皇子是個聰明的，看他吃的多好。”

翠柳應了一聲，道：“看來大皇子很喜歡娘娘。”

莫筱染按住心裏的吐槽，扯著嘴角點著頭。碗裏的奶幹凈了，莫筱染抱起孩子，輕輕地拍著，直到他嗝出聲了才放下來。

翠柳看著這動作不由楞神，莫筱染只當沒看見，要知道，這娃娃雖然裏面是秀才，但身子骨卻實實在在還是個嬰兒，小心對待總是沒錯的。

“秀才”應景地打了個哈欠，小手一支抓住了莫筱染的衣裳，吧嗒吧嗒嘴，闔著眼睡了過去。

這是鐵定跟著她了……莫筱染無奈，只得作勢緊了緊繈褓。

翠柳低聲輕笑，擡眼掃了掃，道：“看來東西都備的差不多了，奴婢也該回去覆命了，娘娘有什麽話需要奴婢帶給太後娘娘嗎？”

莫筱染道：“這……一時倒也沒什麽……不過可以跟母後說，不必擔心我了，這裏一切都挺好的。”

“好，那奴婢就先告退了。”翠柳福身時，眾宮人也退了出來。

一群人走後，莫筱染轉眼看了看屋裏——

本是什麽都沒有的破敗地方，仿佛在一瞬間裏變得富麗了起來。床上鋪好了被褥，茶壺茶盞都是新的，連有破洞的後窗都重新裱了一層紙上去。

這哪裏是冷宮該有的東西……

太後明裏說是給大皇子添置的東西，旁人怕是不敢說些什麽。

莫筱染一時心情不錯，肚子就有些空了，開口道：“鈺梅，去找找包明德和鈺竹他們，該回來吃飯了。”

鈺梅看看四周，不安道：“奴婢不放心娘娘一個人……”

莫筱染道：“這裏是冷宮、不是死牢，你快去快回就是了。”

鈺梅頓了頓，這才點頭離開。

沒了旁人的氣息，冷宮果然一下就更冷了，莫筱染不禁打了個寒顫，懷裏的家夥跟著動彈了一下。

低頭一看，秀才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看來，眼裏的光影根本不似一個孩童。

莫筱染蹙起眉，嘆一口氣，低聲道：“你還要在這裏呆多久？”

秀才一張嘴，仍是一串咿咿呀呀的奶音。

莫筱染只覺眼前黑影晃動，鬼叔緩緩蹲在了身前。秀才一轉眼，咧嘴就笑，看模樣他也是能看見的。

鬼叔一面伸手，一面道：“這孩子是被掐死的，喉骨都斷了，雖然爺給他接回去了，但傷還在，要養些日子。”

莫筱染拉開一點繈褓，果真看見脖子上的痕跡更深了些，一眼看過去，詭異的厲害。鬼叔的手探進嬰兒的喉嚨，摸索了一陣才拿出來。

嬰兒突然咳了一聲，緊接著出聲道：“鬼叔大爺，這跟說好的不一樣……”

莫筱染嚇了一跳，瞪著眼看著他——這分明是秀才的聲音！

“這是魂音，別怕，旁人聽到的也只是嬰兒的聲音。”鬼叔解釋完畢，一低眼看著秀才道，“哪裏不一樣了？”

秀才道：“你剛才只是扔小生進來只說是來頂一下，小生什麽時候可以離開？”

鬼叔道：“平白讓你當了個皇子，你還想離開？”

秀才道：“可是小生記得你上次說過，小生下輩子應該沒有富貴命啊？”

鬼叔呵呵一笑：“誰讓你贏我的棋來著。”

“……”莫筱染一陣無語，趕緊道，“別鬧了，這孩子到底怎麽辦？”

“怎麽辦？”鬼叔一副很奇怪的樣子，“就讓秀才一直頂著唄，放心，有魂兒有肉身，這是借屍還魂，出不了什麽亂子的。”

莫筱染一陣頭大：“你是說就讓秀才這麽還魂了？”

鬼叔字正腔圓地回道：“是不是很驚喜？”

驚嚇倒是足了。莫筱染忍不住捏捏眉心：“這樣合適嗎？閻君不會有意見吧？”

“回頭給陸判說一聲，讓他替秀才改改，就當他投胎了。”

鬼叔說的愈發理直氣壯，莫筱染心底卻沒個譜，連帶著秀才也相當郁悶，抗議道：“鬼叔大爺，小生以為、只是來救個場的。”

“救人救到底，懂嗎？”鬼叔道，“你現在要是被人抱走，那脖子上的掐痕肯定瞞不住，沒有誰有這種掐痕還能活著的。你若離開了這身子，現在立刻什麽屍斑都出來了，筱染不被拉去驅鬼沈塘才怪了。”

莫筱染聽得渾身發毛，不禁說到：“他不會已經有屍斑了吧……”

鬼叔道：“若是隨便來個孤魂野鬼上身，那當然會有了。不過經了爺的手，這孩子就是活過來了，除了沒有抹掉秀才的記憶，跟普通人是沒區別的。只不過爺還是得再回一趟地府，讓陸判給秀才批了命，再讓這孩子早點去投胎，那就完全沒有問題了。”

莫筱染放了心，然而秀才很是不樂意，咿呀著聲音道：“小生不想當什麽皇子啊，小生還有很多書沒看完啊！”

鬼叔臉色一正，道：“信不信爺現在就給你灌一碗孟婆湯，省的你這麽多事！”

秀才立刻噎了聲，鬼叔又道：“你安心當你的皇子，想看什麽書爺會傳給你的，你想想，比起以後喝了孟婆湯去投胎，現在這樣不是更好？”

秀才眼珠子一轉：“對啊，小生怎麽沒有想到！”

莫筱染一捂雙眼，懶得看這兩貨勾搭的嘴臉。想了想，低眼對著秀才說道：“那你以後能吃奶媽的奶嗎？餵著多累……”

這才說完，嬰兒的臉登時紅了透，秀才急急道：“這、這怎麽可以！君、君子豈能、豈能做、做那種……”

“好、好啦。”莫筱染趕緊道，“以後就那麽喝吧……”

不得不說，這孩子長得真心俊俏，窘迫的神情更是可愛。看秀才這麽著急，莫筱染也忍住了其他揶揄的話頭——反正替他換尿片的、肯定不會是她親自動手了。

想想以後秀才的處境，還不如趁現在灌一碗孟婆湯得了……

為了避免笑出聲音，莫筱染立刻調轉話頭，問鬼叔道：“你這次回去，會不會耽擱很久。”

鬼叔道：“只不過改一改命，最多陪陸判喝壺酒。”

“那你早去早回吧。”

莫筱染說著，鬼叔一點頭：“也好，我現在就去，很快就回來。”

說罷，鬼叔身影一閃沒了蹤跡。莫筱染只覺腦裏一空，明白他已經回地府了。

默默地看看蒼天——不是說一個人的命不能隨意更改嗎？怎麽鬼叔說起來跟鬧著玩兒一樣……

不過這樣也好，起碼聶女士也有那個機會改命。

正想著，秀才突然一拉衣裳，莫筱染順勢低頭，看著嬰兒一副郁悶的神色。

“那個……”秀才支吾道，“好像……濕了……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